a.站在巨人肩膀上的EFT

格林伯格经常强调，他不想成立另一个学派，他的老师赖斯也反对成立新的学派，他们只是对研究“人是如何改变的”很感兴趣。但是后来因为认知行为学派的势力庞大，以至于当他和他的博士生强生（Sue Johnson）一起发展EFT伴侣治疗的时候，他们需要一个名称才能够做疗效研究，所以他们为这个新的伴侣治疗模式取名为Emotionally Focused Couple Therapy（这就是EFT伴侣治疗的起源）。在那之前，格林伯格的著作只谈及有关情绪的研究，他一直自认为是罗杰斯人本与格式塔的传人，从来未曾想过要自立门派。但是，他站在人本与格式塔的肩膀上，改进了他所看见的二者的不足之处，把人是如何改变的这个问题研究得很透彻，水到渠成地创始了EFT。

罗杰斯人本取向的治疗是只跟随、不引导的，格林伯格却看见了在共情的回应时加上治疗师有意识的关于情绪的引导可以使得治疗的有效性大大增加。研究发现，治疗师回应的时候，共情的内容落在某一个情绪点上，来访者跟随这个情绪谈下去的机率有八倍的可能性。如果治疗师的回应是认知的，来访者就走向认知，治疗师的回应是关注情绪，来访者就走向关注情绪。所以，跟随着情绪，探索更深的情绪，使得治疗的有效性大大提高。这是EFT站在罗杰斯的肩膀上却又与人本疗法不同之处。

格式塔是重视体验的，但是却不设目标，强调来访者在当下体验过程中对自己所作所为和身体的觉察，认识自己被压抑的情绪和需求，整合人格分裂的部分，从而改善不良适应和自我整合。格林伯格使用了格式塔的技术，但是却为每一个任务设立了有具体步骤和目标的模型。这些模型都是通过实证研究并用科学方法分析而得到的，新手治疗师按照步骤练习，就可以针对个案不同的问题，达到一定的治疗效果。这是格林伯格希望贡献给心理治疗界的礼物。突破各种症状的迷惑，透过现象看本质，看到焦虑、抑郁、创伤反应等症状的背后，核心的冲突多半存在于自我与自我的冲突，或者自我与重要他人之间的未完成事件。他虽然像格式塔一样用椅子来工作，却是有目标、有地图的，这是格林伯格使用格式塔却又超越格式塔的地方。

1986年，赖斯退休，格林伯格回到约克大学接替她的位子，从事教学与研究工作，得到了杰出研究教授的荣誉，并成为约克大学临床心理治疗研究所主任。那些年间，格林伯格强调的关键是，必须关注情绪，然后结合跟随与引导。引导的部分是从伴侣治疗而来的经验。因为在以人为中心的疗法里面，治疗师是不引导的，不希望影响个案，但是在伴侣治疗中，他已经体验到引导的效果。所以他开始结合跟随与引导的辩证过程。同时，关注来访者每时每刻（moment by moment）的情绪变化，这又是他跟随赖斯一直研究的方向，结合跟随与引导、结合每时每刻观察来访者情绪的变化，这就是情绪聚焦治疗。

有一次格林伯格接受访问，当被问到在EFT疗法中，他认为最美之处是什么？他说，“我在人们的痛苦中看到了美丽（I see beauty in people’s pain）。我认为当人们来到他最痛的受伤之处时，那是他们最美的时刻。因为他们很少领人去到那个地方，他们却容许我陪伴他们一起去到那个地方，我感到不可思议…那是一个脆弱的时刻。我还觉得孩子是最可爱、最美丽的，在他们天真无邪并且开放的时候，他们对我呈现脆弱和开放，那是令我感动并觉得非常美丽的时刻。好像一朵花在我面前慢慢张开。人们也可以在惊叹和赞赏声中打开自己，但对我来说，当他们让我靠近他们的痛苦，在痛苦处向我打开，对我来说是弥足珍贵的美丽时刻。这种时刻会唤起我里面的怜悯疼惜之情，这是一种强烈的亲密体验，也是很美的一种体验。” 采访之后，他自己都被这一段话感动。他在人们的痛苦之处看见人性的美丽，他鼓励我们陪伴来访者接近痛苦、走近痛苦，因为痛苦之情,“只有抵达痛楚之后，才能从痛处离开”（You have to arrive at your emotions before you can leave them.）这就是EFT的重要口诀。而小孩子的脆弱与可爱，则是在每次未竟事宜的工作中，当我们带领来访者回到童年，成为7岁、8岁的自己时，每一次都是我们遇见那个脆弱小孩的时候，我们的支持、看见、认可、惊叹和赞赏都会为那个孩子带来矫正性的情绪体验。

对于心理学流派，格林伯格一直持整合的观点。他认为，心理治疗是一个整合的专业，治疗师尽量多学助人的方法，博采众家之长，而不需要分门别类，自创门派。格林伯格认为，心理治疗的基本科学知识，是我们都需要学习用以助人的，这些知识和技巧是一套通用的原则，是可以传授的，我们学会了就可以进行心理治疗。这就是为什么他说，如果有一天所有治疗师都学会如何与情绪工作、学会通过情绪帮助人改变了，EFT就不需要作为一个学派存在了。

谈到整合，他认为目前有四种取向：

第一种，是在理论上的一个大整合(grand theoretical integration)；

第二种，是有机结合(synthesis)的整合，例如系统理论与格式塔的整合，或者人本与完形的整合；

第三种，是技术上的折衷主义（technical eclecticism)。综合的整合与技术性整合的不同在于，综合的整合之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以及为何如此做，每一次遇到类似情形你都会有一致的做法。这是一种系统性的综合整合，基於实证研究结果的整合。例如，我们研究治疗惊恐障碍最好的方法是什么，然后我们就采取这个方法治疗惊恐障碍。技术上的折衷主义则是当场判断什么技术最合适，就用什么技术，不一定每次都用一样的招数。这是两种整合最大的差异。

第四种，是“同化整合”（assimilate integration)。就是操作层面的整合，而非理论层面的整合。理论的整合是很困难的，因为每一个学派都有自己的理论宗旨，但是在操作层面，纳入别人的一些技巧，整合到自己的理论之下，成为一个整合与扩展的实践，格林伯格觉得是非常可行的。例如，我做系统脱敏，但我把它整合在格式塔理论之下。当我们邀请来访者自我觉察，关注呼吸，与他们害怕的刺激源接触，不论是图像还是具体东西，接着核对自己的感受，调节呼吸，然后再做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双脚安顿在地上，事实上这跟系统脱敏是大同小异的，都是类似的暴露原理，只是在格式塔里不称之为系统脱敏。EFT采取的就是同化的整合。

举例来说，现在的事件与过去的连接，这是来自精神分析的技术；关注当下的体验过程，这是来自现象学派心理治疗的技术；布置家庭作业，这是来自行为学派的技术；共情，则来自人本学派。在EFT治疗中布置家庭作业时，我们可以布置“增加自我觉察”的作业，比如说，这个星期更多觉察自己内心批评者的声音，觉察自己被批评后的反应等等。在治疗中体验后，还要带到生活中继续觉察自己的内在运作，治疗室外所做的练习就叫做家庭作业。